这会儿很多人都在翘首以待地等待着考研的初试结果和走向吧。而我依然处在茫然之中，似乎意识不到一年后的这会儿或许也是我焦急等待的时节。而我爸也在等候着至关重要的属于他的一份检查结果的出炉。

上周三和爸来到了省城合肥的解放军第医院，做身体检查。正月的好天气结束了，在摆摊的步行街，好人气带来的好生意也就没了。爸终于肯歇下来，医院做一番检查，看看自己脖子上长了二十多天的一个肿块是怎么回事，再查查其他平日里常常疼痛的问题。

医院里跑上跑下，辗转于各个科室之间，超声波，心电图，CT，核磁共振，该做的也都做了，结果也一一出来。而这次关乎生命的大考，也即将揭示它的考察结果。

3月1日，做完了很重要的核磁共振。到下午，结果到了医生手里。医院的食堂吃饭，爸和我说他查了一下午手机，对自己的情况算是知晓了八九分。饭间，医生打来电话，说，很有可能，是鼻咽癌。

3月2日，做过了活检。晚上医生和爸谈话，我也进了办公室旁听。医生在电脑上打开了核磁共振的图像。我看到，在鼻咽部，有一块巨大的，界限分明的肿瘤。切换图层，那块巨大的肿瘤，贪婪地扩张，甚至依附到了头部的骨骼。多大呢？医生给出了数据——最大处超过了六公分。这是鼻咽部，那么狭小的空间里，一个肿瘤的大小。如今也终于明白为什么爸不定期头痛多年，三年前右耳失聪，今年淋巴结肿大了——这个肿瘤，在贪婪地，侵蚀，扩张。

（核磁共振扫描图像）

3月3日，活检结果拿到了。活检诊断单上赫然写着：鼻咽：未角化性未分化癌。这两天来，爸都在和我说，癌就像是他体内的坏孩子。出现头痛，涕血，耳聋等的症状，这么多年了，我爸都只当做是小事情，也只敢当做是小事情。一家四口的衣食住行，还有奶奶的赡养，都靠爸一个在步行街的小果汁摊来养活。他撑着这一切，风雨无阻地骑着破旧的三轮车出摊，晚上十点收摊，清洗容器和工具，十二点以后才上床睡觉，早上六点不到就要起床，就为了守一天百来块钱低利润的毛账。三天两头的头痛，不得不躺在床上休养的时候，爸也满心想的是，今天街上会有多少人，削出来的甘蔗能不能榨汁卖掉。肿瘤已经这么大，症状也出现这么久，癌症已经存在于我爸身上好几年了。但是它从来没有耽误过我爸的劳作。爸于是还在乐观地想着，既然是身体里的坏孩子，那我尝试着，与它和解。我不再像以前那样透支生命，做生意不再那么大的强度劳作，我也多走走路，去锻炼自己，说不定癌症它不被打扰，也会乖乖待在我身体里，不会打扰我呢。

爸说，今天，检查结果全部出来了，我们就回家。不治疗了，顶多开点止痛药，这样，真到了无力回天，突然发作的那一天，他走的时候，不会那么痛苦。

爸以最平静最理性的口吻，说着最荒唐的话。他站在我背后说这些，我背对着他坐着，假装在看课件的PPT，低头，默默不语，眼泪吧嗒直掉。想起过年的时候，家人们来我家做客，聊天。说到我爸的健康，爸说，我头痛这么多年了；前几年，右耳失去了听力；原本高度近视的眼睛，也一度看不见；17年的年初，腊月二十九，就在大年三十的前一天，过度劳累的他，爬梯子上阁楼收拾东西准备回乡下过年，从梯子上摔下来，当场胸椎十二骨折，差点瘫痪，到如今，脊背里还残留着两根粗的骨钉，断在里面，没能取出。这么多磨难，从没有撼动过他一分。虽然摆摊并没有给家里带来多少收入和积蓄，但是，他撑起了这个家，以后，会慢慢变好的。爸说这些，还是非常开朗的语气。当时我听着他的这些话，不由得想着，我爸，一直以来，他无愧于天地，无愧于家人，是一位光明磊落的好人，虽平凡，但绝对伟大。可是为什么，他就如此命苦？！而诊断结果的白纸黑字，更是对爸的雪上加霜！

（从乡下到县城二十多公里的来回路程，全靠父亲骑着这辆三轮车）

鼻咽癌是怎样的？在此之前，我还没有具体的去了解过，也没有概念。我们都没有真正地往癌症上去想。爸他是三年前发现自己耳朵聋了一只，后来鼻子里带血。现在看来，这已经是鼻咽癌的初步症状了。在去年年底，奶奶去世，爸爸连日操劳，竟大口吐血。这是我们如今才听他说的。而直到年前脖子上长了一个肿块，才真正地引起了爸的怀疑，终医院检查了。奶奶生下来四个儿子，大伯当初就是鼻咽癌，后来转移成肺癌，抢救无效逝世。二伯在年的时候，确诊了鼻咽癌，接受了治疗，命是争取回来了，但是放化疗的巨大副作用，导致他如今消瘦，脆弱，基本失去了工作的能力，靠低保生活。18年，鼻子大出血，马上就要不行的时候，大伯家的堂哥开车带着他，我爸和二婶陪着，医院，把二伯从死神手里夺回来。确诊癌症过去十七年了，二伯如今依然健在，已是莫大的奇迹。爸不愿意接受治疗，一怕现在的家里仅有几万的存款，更怕的是接受治疗后，他会丧失劳动能力，撑不起这个家！

负责活检的医生，是同一个村的叔叔，也是爸童年的玩伴。从业二十多年，经历过的患者太多。百忙之中他打来电话，花了几十分钟，苦口婆心地劝他接受治疗。舅舅，妈妈，姑姑，表哥……家里所有人都在劝爸治疗。同病房的病友，一开始都被爸不接受治疗的理由说得有些动摇了，但是听了电话里医生的劝导，也开始坚定地劝爸治疗。医生说，现在的这个阶段，还是乐观的，还是很有希望的，在这个时候就放弃，实在可惜。妈说，你不用想着我，也不用想着儿子，儿子也二十多岁了，你就想想你女儿，她才九岁，你是那么的喜欢她，你能不去治吗？而我默默想着，如今和家人聚少离多，一出门，就是半年的分别。爸不去治，万一我哪次离家，和爸的分别，竟成了最后的诀别，那会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！

（以前我调侃，等妹妹18岁了，高三要开家长会，那时候去参加的爸爸都六十岁喽）

医生叔叔在电话的开始，说了一件爸自己都忘记的小事，那是他们上小学的时候，爸和一个学生争执，彼时七八岁的他在中间劝和，看到我爸桌子上的讲义夹，便觉得爸是一个有思维有条理的人，心里有了几分尊敬。如今叔叔已是副师级的地位，医院看病，他还是非常地照顾，平易近人。叔叔对爸说，你是一个有条理的人，到如今面对癌症，你可不能糊涂啊！这个几十年前的小故事，让爸很受触动。而作为过来人的二伯，在电话里打了一个更确切的比喻：癌细胞，就好比一株稻苗上的蛀虫。你不去治理它，只会越来越糟，最终稻苗报废；你去治理它了，就有希望重回健康。终于，爸也明白了，愿意接受治疗了。而家里的姑父姑姑，舅舅舅妈，堂哥堂姐，都在听说父亲的确诊结果后，第一时间打来了电话安慰，并动用家里并不多的存款，解囊相助。这些天来陪在爸身边，我真切地感受到亲情和人性的光辉。

3月3号的下午，舅舅带妈医院。妈的眼睛是红肿的，话音是嘶哑的，这些天不知道流了多少的眼泪。谢过了医生叔叔，办理出院手续，回到太湖。接下来，就是拿着检查报告，去医院，去追寻更大的希望。鼻咽癌，被称为“广东病”，在广东那边，这种癌症十分常见，因而那里关于鼻咽癌的诊治技术也会更加高明。而几十万的治疗费用，虽目前家里所有的筹款依然远远不及，但总有办法渡过难关。

3月4日，是这些天来一个难得的大晴天。很多亲人和熟人来到了家里，看望，安慰，打气。爸竟不愿闲着，削起了甘蔗，骑着三轮车去步行街做起了生意。年的下半年爸不再在上海打工洗油烟机，回来陪着老婆孩子。戴着一千多度的眼镜依然只有0.1的视力，让初中学历的爸找工作举步维艰。爸选择了摆摊来维持生计。年的上半年开始，爸找准了卖甘蔗汁和爆米花的方向，坚持至今。十三年了，多少春风秋雨改，那个小小的三轮车在县城步行街入口最显眼的位置，为多少的太湖县人民提供了卫生可口的果汁和爆米花，也赢得了很多客户的尊敬。十多年前我还是一个小男孩，经常在星期天的下午去爸的摊子上，帮忙炒爆米花，爸说我炒的爆米花特别香脆。帮忙一下午，拿到一张崭新的十块钱纸币装到我的钱包里，每次摸到我的“酬劳”都会开心很久，那几十张的十块钱也从没有被我花过。如今我已二十一岁，已是朝气蓬勃的小伙子。这个小摊的供养下，我考入了吉林大学，加把劲，会有光明的未来。爸五十一岁，还是肩负责任的壮年。然而小摊子的生意，一年不如一年了。今天熟悉的三轮车出现在这熟悉的街口，但确诊了鼻咽癌，接受治疗的以后，重活累活都不可以做，这个小摊子，或许永远地不会再出现在这里。我想，爸今天还要出门做生意，说是要多卖点儿是点儿，把家里的水果卖掉，但他心里，也想着与这个从事了十多年，维持了一家人生计的职业，好好地道别吧。而我，带上了几个胶卷和便宜淘来的心爱相机，在这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去长河那儿走走拍拍。马上就要离开太湖了，那就把家乡这早春的晴天，好好地拍下来吧。长河的河水碧蓝悦目，而河边的柳树冒出了嫩绿，坝上的人们欢声笑语。可以拍出不错的照片，我的心情也开朗了很多。热爱摄影多年，我也找到了自己的路子，这是我的幸事。

（18年暑假，在步行街用手机拍的一张父亲和小摊的合影）

3月5日，惊蛰。今天还是雷锋纪念日，周总理的诞辰，全国两会的召开日。这是一个充满希望的日子。爸在好好地收拾家里的各种杂物，腾出空间，为妈妈做点小生意腾出便利。家门口就是幼儿园，也是一个充满希望的地方。到下午孩子们放学的时候，在门口摆上烤肠，爆米花和榨汁机，也能卖掉几十上百块，挣一点糊口的生活费。爸把原来摆摊的的三轮车卸去了一个后轮，改装成了给妈在家门口卖烤肠和果汁的工作台。爸在这方面的聪明才智，受过十多年教育的我也自叹弗如。明天下午就要坐火车去广州了，将离开家几个月，有很多的准备工作需要今天做好。多亏了学校较迟的开学时间，我也会一同前往广州，到医院前后跑跑，好安顿下来，安心接受治疗。作为儿子我会尽我所能多做一些，我还希望我能做得更多。

今天是一个充满希望的日子，今天也是我的生日。我满21岁了。高中的时候做摘抄，看到了王小波的一段话，深受触动。“那一天我二十一岁，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。”彼时的我，不由得憧憬地想，我二十一岁的时候，会是什么样的人呢？

2月24日，我和爸坐上了通往合肥检查的列车。今天是第十天。这十天，我经历了一开始的乐观，到后来的悲痛，再到现在的心怀希望，我也看到了年满二十一岁之际的自己。这些天来我一直在断断续续地写这个文章，而今天空闲时间更多了，今天对我而言也是一个有意义的日子，我今天想做的就是把这篇文章好好完成。高中毕业之后，写文章不再是忙里偷闲的消遣，而成了没事找事的累赘，就像我曾经特别喜欢的画车和练书法一样。但我的真情实感还在这里啊，不吐不快。曾经，上大学后，我一度怀疑自己不再是以前那个有趣的，充满着想法的人、有着自己的灵魂的人，但这十天以来，我发现当初的我还在。

我还会变得更好。

此去广州，衷心希望父亲平安归来。

（一家人的合影）

这篇文章的开头，本是几天之前，我红着眼睛在朋友圈的草稿箱写的，但是这么多天发生了这么多，越写越长，就剪切出来，到备忘录里好好完成。今天突然想起来自己一年前创建的一个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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